早在1982年10月,国务院就成立了电子计算机和大规模集成电路领导小组,万里任组长,方毅、吕东、张震寰任副组长。
次年,国务院做出《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》,指出:“对这一工作稍有忽视,必将贻误大事。”要求“力争在前十年内把这些最核心的关键技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”。
又过了12年,2006年6月发布了《国务院关于加快振兴装备制造业的若干意见》。
转瞬间1/4世纪过去了,其间对汽车、计算机、集成电路、软件等行业亦发布过许多类似文件。而今中国的装备制造业现状如何?
在我国的工业统计口径中,没有“装备制造业”这一行业。制造业各行业的产品,从使用的角度看有3个去向:其一,成为最终消费品;其二,成为进一步生产的原材料或零部件;其三,成为固定资产中的设备工具,即经济学家们常说的“资本货物”。
投入产出表清晰地显示了各行业产品的去向,我国已公布的投入产出表,最近者为2002年制表。利用它,可从两个角度来观察“装备制造业”。
数据显示:制造业中涉及固定资产投资的有8个行业,其中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、“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”、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比重最高。
由此我们看到,提供装备的首先是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(在《中国统计年鉴》的工业统计中,它被分为两个行业)。其次是“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”和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,以上3项就占到了设备工具购置的88.6%。
其他各行业也多少与“装备制造业”有关,例如集装箱就属于“金属制品业”。而仪器仪表虽然量值不高,却对装备的水平影响巨大。
历年《中国统计年鉴》给出了“设备工具器具购置”金额(见图一,A6版):
自1981年以来,“设备工具器具购置”金额呈指数增长,年均增长22%。从1981年的223.64亿元上升为2005年的21422.9亿元。可见我国装备制造业市场容量之大,扩张之快。
下面利用投入产出表来估计上述相关行业在装备制造市场中的份额。在国家统计局网站上能找到的有1987、1990、1992、1995、1997、2002年投入产出表。由此可计算出在“设备工具器具购置”金额中,各行业在相关年份所占的比例。中间年份的比例,可以由差值推算。数据显示,除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、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外,其他各行业的比例基本稳定,故,1987年前,按1987年值估计;2002年后按2002年值估计。
在1987~1992年间,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、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的比例亦大体稳定,故1987年前亦按1987年值估计。从1992年到2002年,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的比重稳定下降,而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的比例则稳定上升。从1997年到2002年,两者的增减大体相当,取两者年均变化的均值,外推2002年以后的比例。由此估计的市场份额见图二(见A6版)。
由图二、图三可见,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、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、“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”和“电器、机械及器材制造业”占到装备制造业市场93%以上的份额,是装备制造业的主体。
业内一直有“机强电弱”之说。这里“电”主要指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,而“机”则指“机械制造业”,它几乎覆盖了上述其他的所有行业。
图二表明,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,“通信设备、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”比重增长,而“通用、专用设备制造业”比重下降。这表征着装备日益倾向信息化、智能化的潮流。
2007年8月9日,中国机械工业企业管理协会、机械工业经济管理研究院、世界经理人集团、中国机械网发布2007年《中国机械500强研究报告》。笔者逐一查出了这500家企业所在的城市,由此可以观察机械制造业生产能力的行业与区域分布。
在其公开报道的信息中,只有前100家列出了2006年销售收入,对其后的400家企业,只给出了基于年销售收入的排序。意大利经济学家帕列托(VilfredoPareto,1848~1923)在研究大量降序排列的数据时注意到,位序与数值往往存在某种稳定的关系,由此提出了帕列托分布。《中国机械500强研究报告》中前100强的年销售收入,在其尾部很长一段可由帕列托分布很好地拟合,笔者据此估计了后400家的年销售收入(见图四,A6版)。
无疑,这个估计是粗糙的,是缺乏数据时聊胜于无的方法。一方面它有助于我们观察更广泛的分布,另一方面必须小心地限制其使用范围。
报告的作者将500强企业划分为30个小行业。对每个行业分别计算其500强企业的个数与销售收入、前100强企业的个数与销售收入,再计算各城市占各项指标的份额,再计算每个城市这4项份额的均值,作为该行业在500强企业内的份额。
这样评估既考虑了销售收入,又考虑了企业个数。同时,许多行业没有企业进入100强,只能用上述估计的销售收入进行评估,但这项数据只占总权数的1/4。
数据显示:在我们的装备制造业中,“汽车制造业”一枝独秀。综合评估占到500强企业中的45.33%,在100强中占了48家。除了山西、贵州、宁夏、青海、甘肃、新疆、西藏,各省均有汽车制造企业进入500强名单。可见过去20多年我们的产业导向。
虽然汽车制造企业几乎遍及全国,但这又是一个在地域上高度集中的行业。武汉(以东风汽车公司为首)、长春(以中国第一汽车集团公司为首)、上海(以通用、大众为首)是汽车制造业的3大重心。它们聚集了上述48家企业年销售收入的50.44%。另外,占比重超过5%的城市有重庆、广州、沈阳、北京。上述7个城市占到了年销售收入的74.09%,而90%以上的年销售收入集中在14个城市的企业中(见表四)。
除“汽车制造业”外,500强中体量大的行业顺次为:“锅炉及原动机”、“重型矿山、冶金、工程机械”、“输配电及控制设备”、“电线、电缆、光缆及电工器材”、“金属加工机械制造”、“起重运输设备”、“泵、阀门、压缩机及类似机械”、“农、林、牧、渔专用机械”(见表三)。它们占了500强中的238席,100强中的41席,100强销售收入的23.51%。
500强企业集中分布在163个城市内。对每个城市分别计算其500强企业的个数与销售收入、100强企业的个数与销售收入,再计算各城市占各项指标的份额,再计算每个城市这4项份额的均值,以表现该城市在机械制造业中的重要性。重要性超过1%的城市见图五(见A6版)。
图五中这24个城市占到500强总份额的71.76%,可见工业分布高度集中于大城市。上海远高于其他城市,占到了10.86%,无疑是我国机械制造业的中心。随后,武汉是华中的中心、长春是东北的中心、重庆是西南的中心,而杭州是长三角的副中心(中心当然是上海)。
图六(见A6版)的横坐标是各城市500强企业的销售收入,纵坐标是各城市500强企业的个数。
在机械工业中心城市中,我们看到,集中度最高的是长春、武汉、沈阳、哈尔滨,其中长春有5个500强企业,武汉8个,沈阳、哈尔滨格各9个。长春、武汉、沈阳都高度依赖汽车制造业,哈尔滨则依赖发电设备制造业。与之相反,上海、杭州、北京、重庆、温州则拥有众多500强企业。
比较这两类地区的经济活跃程度,令人质疑依赖行政力量“提高集中度”的产业政策。实施这种政策的后果是,少数企业依赖垄断地位而生存,结果人口中的极少数聚集了大量的资产,把持着大量的经济机会,而多数人口一缺资产、二无机会。于是少数人的发达与多数人的困顿并存,整个地区缺乏经济活力。
反之,在众多企业竞争的地方,企业不得不充分利用最丰裕的资源劳力,不得不寻求自己独特的“生态龛”,从而导致分工的深化和效率的提高,形成一种高效率的产业生态,并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活跃起来。
按省汇总500强企业的份额,结果见图七(见A6版)。图中横坐标是各省在500强中占的份额,纵坐标是各省拥有500强企业的城市数。
最值得注意的是苏、浙、鲁3省,不但所占份额高,而且拥有500强企业的城市多。这表明,大工业在这3省已广泛扩张,与社会经济生活联系紧密。
而东三省的黑、吉、辽,不但所占份额偏低,更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少数几个城市拥有500强企业(黑龙江、吉林各2个,辽宁5个),显示大工业只存在于少数项目上,这与苏、浙、鲁对比鲜明。
由此,我们可从相邻而具有共性的角度来识别机械制造业集中的几个地区,见表五。
首先是沪、苏、浙、鲁地区,它们的共性在于机械制造业的份额高,且在区域内渗透广泛:这个区域占了500强的38.48%,共有65个城市拥有500强企业。一份报告形象地描述了机械制造业在这里的广泛渗透:
“来自山东、浙江、江苏、广东等地区反映的情况,在这四省内的机床附件、功能部件生产企业已达3000~4000家,生产的品种、规格已有数千种,从主轴、伺服电机到各种防护、润滑、刀库、刀套一应俱全。社会配套的完善,促进了整机行业的发展,激烈竞争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产品质量和水平的提高,促进了新产品的研发。”(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杨学桐《需求亮点不断 我国机床业步入理性发展时期》)
其次是东北,从份额看,它不到沪、苏、浙、鲁地区的一半,但又远高于其他地区。它最大的特征是机械制造业高度集中于长春、沈阳、哈尔滨、大连等少数几个大城市,使这个地区表现出鲜明的二元经济结构。这种结构可能是整个地区振兴的根本障碍,但仅依靠大工业带动整个东北的振兴,恐怕不现实。
湖北、川渝、广东、京津冀这4个地区各自相对独立,对机械工业而言,具有次级重要地位,它们的共同特点是,机械制造业高度集中于一两个中心城市,而其他城市则相对薄弱。
上述几个地区占到了500强企业85.84%的份额,囊括了163个有500强企业的城市中的114个。可见,决定中国机械制造业发展的,主要是这些地区的社会经济环境。
信息产业部经济体制改革与经济运行司、信息产业部电子信息中心发布的《2007年(第21届)电子信息百强企业名单》列出了每个企业的“营业收入”和“主要产品”,笔者再逐一查出了每个企业的所在地。据此,我们来观察我国电子信息产业生产能力的分布。
从名单中所列的“主要产品”看,大体上可分为以下几类:通讯与网络设备、家电、零部件、计算机、元器件/材料、专业用品、软件。有的企业同时涉及几个不同的类别。笔者按其排列先后,将企业的“营业收入”分配到相关的类中。这样分解当然是粗糙的,但有助于我们粗略地观察电子信息产业生产能力的行业分布。
数据显示:网络、通讯设备和家电几乎占到了一半。软件能力是改变“机强电弱”的关键,而软件仅占2.2%。芯片能力是另一个关键,它属于“元器件、材料”类,整个这类只占13.0%,其中绝大多数还是电线、电缆、光缆等材料。(见表六)
事实上,我们一直高度关注软件和芯片问题。早在1982年10月,国务院就成立了电子计算机和大规模集成电路领导小组,2000年由国务院发布《鼓励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》(即业内所称“18号文件”)。然而,这两个行业依然如此弱小,成为振兴装备制造业的瓶颈,症结何在,值得深思。
名单中100强企业分布在44个城市中,其中17个城市占到了销售收入的90%以上,北京、深圳、青岛3个城市即占了53.1%。可见这个行业高度集中于大城市(见表七)。
从省级单位角度看,100强企业分布在18个省内。东部沿海6个省市:广东、北京、山东、江苏、上海、浙江,即占到营业收入的86%(见表八)。
从相邻而具有共性的角度,可观察到电子信息百强企业的几个主要分布区(见表九,A5版)。
广东和沪苏浙鲁无疑是我国电子信息产业的基地。两区占到了百强企业营业收入的62.7%,加上北京,共占86%。
从城市角度看,北京的电子信息产业独占鳌头。然而,从电子信息产业的角度看,却不存在一个京津冀地区。河北只占0.7%,天津缺席。
从机械工业的角度,东北地区排在第二位,占到15.96%,而从电子信息产业的角度,东北地区敬陪末座,仅占2.4%。
至于湖北,在机械工业的角度占到8.94%,位居第三,而在电子信息产业的角度,不过0.6%,与陕西、安徽比肩,根本谈不上重要性。
倒是川渝地区,在两张表上都有位置,虽然都偏后,却没有明显的“机”、“电”失衡。
从区域角度看装备制造业,有两个视角:其一,“机”、“电”是否平衡发展;其二,产业是否广泛而深入地渗透到这个地区。
显然,同时满足这两条的只有沪苏浙鲁地区,由此,这个地区的装备制造业发展具有最强的比较优势。
从“机”、“电”平衡的角度看,东北与广东是两个极端,一个“机”强“电”弱,一个“电”强“机”弱。这势必严重制约两个地区装备制造业的发展空间。而从产业在本地区渗透的角度看,广东优于东北。可以预见,广东的产业具有较强的内在驱动能力;而囿于特大城市的东北,其产业发展将高度依赖行政力量。
至于京津冀地区,在机械工业中占到7.19%,而在电子信息产业中只有北京一枝独秀,这样的格局势将制约它在装备制造业中扮演的角色。
多年“不求所有,但求所在”、“你发财,我发展”的指导思想,使人们不关注所有权分布,以至于很难找到公开的企业所有权分布数据。国家发改委体改所国有资产研究中心研究员高梁在《外资对我国企业兼并控制情况的资料》中指出:
“据有关报道,2003年前,外资在中国并购仅占它们在华直接投资总额的5%,2004.1~2006.6,这一比例突然上升到63.6%,增加了近12倍。”
高梁在这份超过5万字的报告中逐一列举了外资在各个行业控股龙头企业的案例,其中涉及到装备制造业的各行各业。
在机械工业的龙头老大汽车制造业中,长春的中国第一汽车集团公司与德国大众汽车合资。上海则直接是通用、大众的根据地。东风汽车公司则分别与日产、本田、雷诺、雪铁龙、起亚合资,整个集团的资产都放进了与跨国汽车公司合资的“篮子”里,等于把自己的研发体系也全盘托付给了跨国汽车巨头看管。至于三巨头以下,中国重汽联手沃尔沃、陕汽联手曼、重庆重汽联手依维柯、福田欧曼联手奔驰、华凌联手三菱、江淮联手现代无法细数。
至于电子工业,市场研究公司iSuppli指出,截至2005年底,在中国内地的10大半导体厂商名单中无一不是外来面孔,并且中国半导体产量只能满足国内市场20%左右的需求,绝大部分还要依赖国外厂商。
统计年鉴提供了“按行业分全部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主要指标”和“按行业分三资工业企业主要指标”。前者可大体代表整个工业的状况,而后者可大体代表外资企业。比较这两张表,可以分析外资在装备制造业中的地位。
2005年,在装备制造业内,各行业中“三资”企业和全部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企业各项指标对比见表十。(见A5版)
数据显示:在最关键的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,“三资”企业控制了83.5%的市场份额,获得了81.4%的利润。在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,“三资”企业以34.1%的资产,控制了43.3%的市场份额,获得了58.3%的利润。
从《中国统计年鉴2006》查出2004年机电制造相关行业工业总产值为74033亿元,相当于8920亿美元。而海关统计告诉我们,2006年机电产品出口为5494亿美元(见表十一,见A5版),可见出口在我国机电行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。
而出口掌握在谁的手中?据海关统计显示:今年1季度我国机电产品出口总值的企业构成如图八。外商投资企业占出口总值的74.2%。其中外商独资企业在外商投资企业中所占比重达73.7%;国有企业集体、私营及其他企业合计仅占我国机电产品出口总值的25.8%。外商投资企业居主导地位,独资化态势明显。目前我国机电产品基本出口模式为“加工贸易+外商投资”,出口利益大部分被外商投资企业获得(见图八)。
从进口角度看,2007年上半年,我国机电产品进口中,加工贸易占同期机电产品进口总额的48.5%;进口主体中,外商投资企业占进口总额的76.1%。
由此可见外资对我国机电行业的控制程度。至于具体的各行业,海关数据告诉我们:
集成电路,2007年上半年进口总额中,加工贸易占76.9%,外资企业占76%。
液晶显示板,2006年出口总额中,加工贸易占92.9%,外商投资企业占70.4%。
集装箱,2007年1季度,出口总额中,加工贸易占92.8%,外商投资企业占99.2%。
纺织机械,2007年前7个月纺织机械进口总额中,外商投资企业占47.8%。
这就是我们的装备制造业的所有权状况。这是“两头在外”、“大进大出”战略的必然结果。这个战略带来的一个成果是巨额的外贸顺差,它既让许多国人感到自豪,又让外国人感到恐惧,更使他们有理由对中国的金融政策指手画脚。然而看一下《中国统计年鉴2006》提供的外贸顺差的构成(见图九),就会发现,真正应该感到恐惧的是中国人自己。
中国的外贸顺差完全是加工贸易造成的,如果没有加工贸易,我们的外贸基本上是逆差。而加工贸易的主体控制在外资手里,这意味着由外贸顺差积累起来的大笔资金,其主人是国际资本。
用我们拥挤的国土、脆弱的生态环境、几近耗竭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力,为国际资本组装廉价产品,保障国际资本的利润,同时还给国际资本送上干预我国经济政策的口实和金融手段这就是“两头在外”、“大进大出”战略的成果。
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中国的经济学家、法学家们在那里高倡产权理论,百姓们则在那里憧憬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。
1983年,国务院在《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》中要求:“力争在前十年内把这些最核心的关键技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。”回顾这20多年的历程,我们能得到哪些教益?
首先,装备需求是一个呈指数增长的巨大市场,这样的市场足以培育出一个强大的装备制造业。然而现实是:市场的主体控制在外资手里,装备制造业所有权的主体也控制在外资手里。20多年来“不求所有,但求所在”的引资偏好、“与国际接轨”的立法取向,将自己的装备制造业置于罕见的艰难处境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我们“振兴装备工业”,实际上能“振兴”谁?为装备工业制定的优惠政策,到底谁在受惠?
想当年,国务院颁布的《鼓励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》中规定:
国内设计、国外加工的集成电路芯片产品,在进口时按照6%征集进口环节增值税,多出部分即征即退(四十一条)。
实施结果,“中国用于支付半导体企业退税的资金有一半以上被外资企业占有”。(见李默风《国家出台新政不代表半导体企业压力减轻》,《IT时代周刊》)
“市场换技术”如今已成为笑柄。而一些几乎陷入绝境的外资企业,却依靠中国的市场和地方政府的优惠“咸鱼翻身”,成了行业巨头。这一切都是在“改革”的旗号下进行的。
汽车制造业占到如此巨大的比例,合理吗?我们这个国家能源(尤其是石油)紧张、人口密集,根本没有条件模仿美国,去建设一个“汽车轮子上的国家”。对此,20世纪80年代研究发展战略的学者已经作出了清晰的判断。然而学者的意见丝毫没起作用。而今油价暴涨,保障石油供应成了我国外交与军事上的头等难题,使我们在战略上几无回旋余地。交通拥堵、空气污染迫使各城市又转过身来发展公共交通。难道我们不应该反思产业政策的形成机制,反思整体理性与局部私利的关系?
多年来,依赖行政权力提高“产业集中度”一直是所谓“产业结构调整”的核心理念。这在历次“汽车产业政策”中,得到了充分的体现。我们的行业专家们更是期望依赖行政力量聚敛一切资源:
“朱森第:一个产业有没有竞争力,取决于这个产业有没有几个规模大、实力强的排头兵企业。这些大型企业的形成,一方面靠市场竞争,另一方面要靠政府的支持和引导。韩国在扶持大型企业方面就充分体现了政府的作用,政府几乎把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到现代、大宇、三星、LG等几个大型企业集团。”(《四问振兴装备制造业之政府作用》《中国工业报》2006年1月16日。注:朱森第为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副会长)
事实却告诉我们,“产业集中度”最高的东北地区,与充分竞争、分工深化的沪、浙、苏、鲁地区,其经济活力差异甚大。
我国的基本国情是劳力众多而资本稀缺。所谓提高“产业集中度”的实质是少数人口依赖行政权力,垄断经济机会,聚集大量资产,以提高“劳动生产率”,而将多数人口排挤到社会经济活动的边缘。这个政策的后果现在已经很明显了:多数人口缺乏购买力,导致有效需求不足,形成荒唐的“劳力、资本双过剩”现象。
在生态圈里,地衣、草皮、灌木、乔木相互依存,清一色的人工乔木林被生态学家称为“绿色荒漠”。在产业生态中,微型、小型、中型企业扮演着地衣、草皮、灌木的角色,是它们创造了就业机会的主体,使社会得以安定,使供需得以平衡;是它们使分工得以深化,使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因专注而得以精细;是它们为巨型企业降低了成本,使之得以获得高额利润。
对比考察东北和沪、浙、苏、鲁地区,从生态学的视角分析产业政策,或许有助于摆脱有些行业专家们狭隘的视野。
一个选择是靠外资,“以市场换技术”。事实证明此路不通,人家是来挣钱的,不是来学雷锋的。独门技艺,密不示人,天经地义,不然人家为什么死死盯着“知识产权”问题?
一个选择是靠政府。多年来这“倾斜”那“优惠”还少吗?效果如何?越是拥有垄断权利的大企业越是“风险厌恶者”,它们越偏好于利用垄断地位牟取利润,而非倾向于既要投入资金,又风险莫测的“创新”。除非有不用承担责任的钱,由着他们去花。这时他们又会表现为漫不经心、大手大脚的阔少。由此我们可以理解许多所谓“政策建议”的由来。
2005年3月28日,中央、国务院在北京召开的2004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,由山东丛林集团有限公司等单位完成的“100MN油压双动铝挤压技术与装备研制”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。这个案例实在值得人们深思。
山东丛林集团是山东省龙口市的一家民营企业,从事建筑用铝型材加工。由于巨大的市场订单,它需要装备万吨油压双动铝挤压机。当初,丛林集团打算与德国霍高文公司合作,那是世界最大的铝型材加工企业。然而德方开出的条件让丛林集团无法接受:
其一,德方控股51%,拥有合资企业的管理权,董事长、总经理、总会计师由德方担任;
开出如此苛刻的条件,是因为德方心里有底:“万吨挤压机的技术只有德国人掌握,其他任何外国人都搞不了,中国人更搞不了!”
出乎德国人意料之外的是,丛林集团转而向国内寻找合作伙伴。最后形成了一个合作项目:丛林集团投资,西安重型机械研究所设计、上海重型机器厂生产。当它们最终将万吨挤压机研发出来后,不但德国人不相信,连国内同行专家都认为不可能。他们的观点是:
而事实是:2002年12月8日,万吨挤压生产的首批铝材正式报关出口,并很快运抵丹麦玛斯基公司,成交额为600万美元。
2002年9月18日,在德国埃克森铝业展览会上,原德国霍高文公司谈判代表向丛林集团表示钦佩,同时表达了再次合作的愿望。
德国MIW金属工业制品有限公司在极短的时间内,与丛林集团合资成立了龙口丛林中德车体系统工程有限公司,以特大型工业铝型材为主营,专门从事地铁、轻轨车体及其部件、系统组件和功能模块等产品的生产和开发。
全球铝业霸主美国铝业公司则派员与丛林方面洽谈,欲联手吞并德国克鲁斯在中国的一家合资企业,共同称霸中国市场。
这个案例给人的第一个启示是: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,首先要有骨气。“文革”结束后,在批判“唯意志论”的浪潮中,我们许多人的自信、自尊、自强精神荡然无存。连表面活性剂这样我们并不落后的领域,都被国际资本打得稀里哗啦。而人家的武器,不过是商业伎俩而已,毫无技术可言。丛林如果在德国人的傲慢面前直不起腰,就只能让对方在中国控股一个合资公司,从而垄断特大型工业铝型材制造设备的供应。
这个案例给人的第二个启示是:装备制造业的崛起,核心的要素既不是外资的技术,也不是政府的优惠,而是丛林手中“巨大的市场订单”。没有这订单,丛林将既无动力又无胆气投入新装备的开发。那些成天盯着外国人的腰包或政府的“有形之手”的人们,能否从中学到点什么?
这个案例给人的第三个启示是:需求方、设计方、生产方的合作。这种开发模式,值得认真品味。需求方出资金,设计方出技术,生产方负责实施,这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分工与合作。为何在我国竟成为不可多见的案例?我们有无数的专家热衷于翻译外国人的项目管理专著,为何不深入分析这类案例和它的反例。中国装备工业振兴之路,或许就在这无数的案例背后。